打开聊天界面，鲁小本收到老马发来的图片——五位穿着脸基尼的模特，站在阳光明媚的海滩上，整齐地叉腰迈腿，摆出时尚造型。鲁小本不甘示弱，接连甩出好几张近日发掘的好图——毛色染成紫色的泰迪、逼真的白菜毯子……

　　斯洛文尼亚人老马（Matjaz Tancic）和荷兰人鲁小本（Ruben Lundgren）是旅居中国多年的摄影师，他们另一重身份是淘宝重度依赖症患者。日常除了将淘宝作为购物软件使用，两个人也像刷搞笑视频一样刷淘宝。他们的淘宝语言设置都是中文，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淘宝购物和冲浪，“详情图片本身就包含非常丰富的内容”。

　　一开始两人只是图个好玩，把在淘宝上刷到的有意思的图片分享给亲友，之后仿佛进入《爱丽丝漫游仙境》的兔子洞，置身淘宝奇妙世界，一发不可收拾。

　　老马来中国八年，鲁小本来中国十三年，两人因为都爱收集淘宝图片成为好友。从猎奇的心态开始，到发现很有艺术感和创意的图片，他们收藏的淘宝图片越积越多。收藏了上千张的时候，经一位出版社朋友提议，两人便决定出版一本关于淘宝的书，于是就有了《WOW TAOBAO》贴图相册。

　　“中国这些年发生了巨大变化，就像从婴儿到成年，这种变化是无论媒体如何宣传也很难去想象的。如果想要了解中国和中国人的生活，逛淘宝或许是最好的方式”。2008年，汶川地震和北京奥运会，最流行的颜色是“中国红”，淘宝上的“中国心”脸贴等供不应求。2011年3月11日，日本福岛核泄露，中国多地引发抢盐风波，淘宝上的食用盐亦被抢购一空。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代表作《蛙》、《红高粱家族》、《生死疲劳》在淘宝上畅销。2020年新冠肺炎，淘宝上搜索“口罩”达75亿人次……

　　从2003年5月10日至今，淘宝诞生过无数爆款，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是中国人生活史与心灵史的一个重要观测点。《WOW TAOBAO》的初衷也是如此。淘宝上有无数野生摄影师，可能放在商品详情里，人们只会把它当作商品说明，但是脱离了标签和价格的语境，便能从中看到无穷趣味性和创造力，以及中国新世纪以来的消费变迁。

　　最终形成的贴纸相册集结了鲁小本和老马多年来收集的最佳发现，“我们其实手头有非常多的照片，难的部分不是收集，而是挑选”。画册的首页是一个标价1950元的金色马桶，老马觉得这个图就像杜尚把小便池搬进了美术馆，“它能够提供一个非常轻盈的独特视角，因为淘宝摄影并非我们通常所认为的严肃艺术形式，这其实很当代，很中国，很有创意”。他们选择了贴纸相册这一形式，就像小时候为了集齐全本贴纸而不停购买干脆面一样，“万花筒一般的淘宝也给我们带来永不结束的满足感”。

　　从最初亲友间聊天式的分享，到后来集结成册在国外展览，《WOW TAOBAO》也给外国读者带来了一个有意思的中国，“大家都觉得很有趣，哪怕不能看懂中文、不能理解其中的一些梗，但是幽默和创造是共通的”，就像两个素昧平生的人跨越国界和时间，隔空击掌。

　　鲁小本来自荷兰，少年时代的他常常在鹿特丹港看着来往的各色行人与货船，“这里有好多来自中国的货品，它们都要经过鹿特丹再运到欧洲各国，这是我了解中国的最初渠道”。

　　鹿特丹曾经是世界最大的港口。在2004年，上海港一口气超越新加坡和鹿特丹，成为新的世界第一。一年后，鲁小本因为毕业设计来到上海，第一次的中国之旅加深了他对中国的兴趣，2007年，他申请了中央美术学院的硕士项目。

　　“我来央美学习，亲友们一开始都不理解，他们觉得你可以去伦敦或者纽约，为什么要去中国？”但是鲁小本喜欢央美，“我在这里不需要谈论哲学，我只需要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然后再去学，这是我喜欢的。”

　　在央美的时候，身高两米的鲁小本进行了一个实验项目，灵感来自于人们和他打招呼的时候总说“哇，你好高”。于是，他将自己的衣服从头到脚做成两米的刻度线，引得路人与他合影并度量身高。

　　在北京的那些年，他住在青年路上。这里以朝阳大悦城为坐标，青年路为脊梁，地铁六号线为动脉，汇聚了无数青年，“我把在北京的所见所闻分享给家里人，这里的繁华让他们惊诧”。鲁小本刚来的时候，买一个USB数据线都要跑到中关村，“现在买菜都不用出门，线分钟就能收到，在荷兰一般都需要提前三四天计划采买”。

　　老马八年前在伦敦艺术大学做3D摄影项目，因为与教授在理念上的分歧，又恰好接到中国3D摄影项目的邀请，便来到中国创作。“我和团队在北京长城、胡同、鸟巢拍摄了当时最著名的一些模特，意识到中国与西方媒体报道中完全不同”，于是在一个醉酒的夜晚，他决定搬来中国。

　　很快老马被邀请去到安徽拍摄，深入了解中国的大都市和农村。“我惊叹于中国自2008年以来的巨大变化，人们在和平年代变得富有、欣欣向荣”。老马一直用镜头见证中国，从贫困的到富有的，他拍摄过山西的矿工、东北的网红，还有横店影视城……“我喜欢横店，那里聚集了很多梦想家，大家都在那里逐梦。”

　　作为摄影师，老马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中国城市的气质，无论是大都市还是小城镇。《WOW TAOBAO》有一个篇章叫做“prove it（证明它）”，主题下收藏的是许多卖家为了说明产品质量而拍摄的照片，比如让一个壮汉踩在网兜上以证明其牢固，“我们通过淘宝看到的，并非是像购物中心或者时尚杂志上所呈现的完美身体和完美的生活方式，而是一种不屑完美的真实。”

　　除了“野生”的一面，淘宝商品图也有非常艺术性的一面。例如，售卖镜子的商家，以镜子作为载体去进行艺术创作。

　　这种丰富的创造甚至可以说在全世界都是独一份的。“亚马逊上的图都是整齐划一的白底，eBay上主要是二手商品，照片的唯一目的是展示商品的瑕疵和细节。而且，这些商品卖光了之后，详情图片也随之下架消失了”。

　　中国的变化是迅速的，“很多两三年前流行的东西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比如以前女生很期待收到泰迪熊，但是现在这种又大又不实用的礼物很容易让人有骂人的冲动。”

　　除了消费观念的变化，从中国制造到中国质造再到中国智造的历程，也被老马和鲁小本看在眼里，“与淘宝初兴时带来的物质满足不同，中国消费者越来越注重品质、小众、圈层消费等精神层面的消费”。在淘宝十八年的发展史里，可以从故宫文创和汉服的流行中看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崛起，从莫言作品中看到中国文化对外输出的影响，从洞洞鞋、小猪佩奇周边、迪士尼门票等看到中西文化的融合。

　　回忆起这些年的中国体验，老马觉得自己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观察中国给我的创作带来了无尽灵感，也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习惯”，原本老马不喜欢购物，“可以说是有些购物恐惧”，但是淘宝给了他一种全新的购物体验，“我现在简直是购物狂，只能竭力控制自己少剁手”。每年回家探望，老马就喜欢给亲友带飞跃的帆布鞋，“时不时在淘宝刷到好玩的东西，我就会买回来自己试一试或者送朋友”。

　　“只有在中国，才能产生万花筒一样丰富的淘宝”，在他最初使用淘宝的时候，能够买的东西是有限的，甚至面对网购，当年大部分人会发出“怎么付？买什么？安全吗？”的疑问三连。从战战兢兢到如鱼得水，淘宝已经成了许多人生活中的阳光、水与空气。

　　在中国游历的时候，鲁小本曾在川南迷恋上当地的一款美食，“离开的时候，以为是生平最后一次品尝而引以为憾”，但之后他惊喜地在淘宝上找到了这款美食。淘宝给世界各地的人提供交易平台与需求满足，“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荷兰，偶尔想家，就会在淘宝上找荷兰代购买家乡的糖”。他的购物车和所有淘宝用户一样，有日常的茶米油盐、有物质理想，也有故土思乡……

　　老马刚来中国的时候，“几乎没有电动汽车，也没有重大的太空计划，人工智能还很糟糕。但这些年中国发生了很多变化，过去没有的事物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会不断地听到中国的发展和技术更迭，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中国未来会去往何方。”

　　现在，老马正在中国进行太空项目的拍摄，记录卫星发射的历史时刻，以及人们对于未知的无穷探索。在人类第一次登月之前，肯尼迪曾发表《我们选择登月》的演讲，其中问道，“我们为什么登月？”

　　所有伟大而光荣的行动都伴随着巨大的困难，而完成这些行动必须具备不断进取的精神和与之相当的勇气。我想，所有将电商梦想变为现实的人会做出同样的回答——我们决定实现这个梦想，“不是因为它们轻而易举，而正是因为它们困难重重”。